第一次协同会议后，沈清辞和江述白因为项目需要，又陆续见了几次面。有时是在项目部，有时是在对方的公司，讨论技术图纸、材料对接、施工节点。

每一次见面，沈清辞都能更清晰地感受到江述白的变化。

他变得极其耐心，会认真倾听她的每一个设计阐述，即使涉及他不太熟悉的美学领域，他也会尝试理解，并提出从技术层面实现的可能性。

他不再像过去那样强势，遇到分歧时，他会先肯定她的想法，然后才谨慎地提出技术上的限制或替代方案，用商量的口吻与她探讨最优解。

他甚至会注意到一些她自己都忽略的细节。

有一次，在他们讨论一个开放式厨房的智能灯光场景时，沈清辞随口提了一句：“备餐区的光照度和色温很关键，既要保证操作安全，又不能像手术台那么冷冰冰，最好能模拟自然晨光的感觉，让人心情愉悦。”

当时江述白只是点了点头，在笔记本上记录了什么。

几天后，她收到一个同城快递，里面没有署名，只有一个包装精致的盒子。打开一看，是几枚造型各异的LED灯泡，旁边附着一张简洁的技术参数卡，详细标注了不同的色温和显色指数，其中一枚特别用标签注明：“模拟上午十点自然光效果”。

没有只言片语。

但沈清辞几乎瞬间就确定，这是江述白送的。

她拿着那枚小小的灯泡，心情复杂。这种东西不值什么钱，却无比贴合她当时的需求，显示出送礼人十足的用心和专业上的共鸣。

她犹豫再三，没有扔掉，也没有联系他道谢——那似乎显得太刻意。她只是将灯泡放在了工作室的材料架上，偶尔目光扫过，心里会泛起一丝难以言喻的感觉。

他似乎正在用一种悄无声息的方式，小心翼翼地重新靠近她的世界。不是轰轰烈烈的追求，而是这种细水长流的、融入工作和生活细节的关注。

这让她感到困扰，却又无法真正狠下心去彻底斩断。

这天，他们约在江述白的公司讨论样板间的最终技术方案。会议结束时，已是华灯初上。

“一起吃个晚饭吧。”江述白合上电脑，语气自然地提议，“楼下新开了一家创意菜，味道还不错，顺便可以再聊聊入户门厅那个感应系统的细节。”

沈清辞下意识地想拒绝。单独吃饭，这似乎超出了纯粹的工作范畴。

但看着他平静而坦诚的目光，想到刚才讨论时确实还有两个细节未能完全敲定，到嘴边的拒绝又咽了回去。她告诉自己，这只是为了工作效率。

“好。”她听见自己说。

餐厅环境雅致，氛围安静。他们选了一个靠窗的位置坐下。

最初的话题依然围绕着项目展开。但聊着聊着，不知不觉就偏离了工作。

江述白问起她工作室的近况，问起她之前提过的那个儿童书店项目落地后的反响。他的问题都停留在朋友或同行关心的层面，并不逾矩。

沈清辞起初还有些戒备，回答得简短。但或许是因为氛围放松，或许是他倾听的态度足够诚恳，她渐渐也打开了话匣子，说起项目中遇到的趣事和挑战，眼神里闪烁着热爱和专业的光芒。

江述白专注地看着她，偶尔提出一个问题，或分享一个自己创业时遇到的类似困境。他发现自己很喜欢听她谈论她的工作，喜欢看她眉飞色舞的样子。这样的她，充满魅力，是他过去从未真正欣赏过的。

“我记得你以前画图，最喜欢用那个德国牌子的彩色铅笔。”他忽然想起什么，嘴角勾起一抹微不可察的弧度。

沈清辞愣了一下。那是很多年前的喜好了，后来她早就改用数位板居多。她没想到他还记得。

“嗯，那时候觉得手感好。”她垂下眼睑，用叉子轻轻拨弄着盘子里的食物。

“你书房那个靠窗的位置，阳光最好，你总喜欢在那里画草图，一画就是一下午。”江述白的声音低沉，带着回忆的质感。

那些被岁月尘封的、细碎而温暖的过往，被他轻轻提起，像投入湖面的石子，在沈清辞心里漾开一圈圈涟漪。

她记得。记得他偶尔不加班的时候，会坐在旁边的沙发上看书，或者处理邮件。两人各忙各的，互不打扰，空气中只有铅笔划过纸张的沙沙声，和彼此安静的呼吸。那是他们婚姻里，少数称得上静谧美好的时光。

原来，他也都记得。

她还以为，他满心满眼都只有他的公司和代码，从不曾留意过这些微不足道的细节。

气氛忽然变得有些微妙，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淡淡的怅惘和怀旧。

沈清辞端起水杯喝了一口，掩饰内心的波动，将话题重新拉回工作：“入户门厅那个感应延迟的问题，我觉得还可以再优化0.5秒……”

江述白从善如流，不再提及过去。

送她回工作室取车的路上，夜色已深。晚风带着凉意，吹拂着她的发丝。

两人并肩走在寂静的园区小路上，路灯将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。

“今天聊得很愉快。”在沈清辞的车前，江述白停下脚步，看着她，“谢谢你的专业意见，让我对‘科技融入生活’有了新的理解。”

他的感谢很真诚。

沈清辞抬头看他，路灯在他脸上投下明明暗暗的光影，他的眼神深邃，里面似乎涌动着许多她读不懂，或者说不敢去读懂的情绪。

“彼此彼此。”她移开目光，拉开车门，“江总在技术上的严谨，也让我受益匪浅。”

“清辞。”他忽然叫了她的名字，不再是疏离的“沈设计师”。

沈清辞动作一顿，心跳莫名加速。

“路上小心。”他最终只是说了这四个字，声音在夜风中显得格外温柔。

沈清辞没有回应，径直坐进车里，关上车门。发动引擎，驶离园区。透过后视镜，她看到那个高大的身影依旧站在原地，目送着她的车离开，直到拐弯，再也看不见。

她握着方向盘的手，微微收紧。

心里那片好不容易平静下来的湖面，似乎又被投入了一颗更大的石子。

今晚的江述白，温和，耐心，记得他们过去的细节，认可她的专业，甚至……流露出些许不易察觉的温柔。

这和她决心离开时那个冷漠、缺席的丈夫，判若两人。

她不得不承认，这样的他，让她无法再像之前那样，硬起心肠，全然排斥。

一种陌生的、久违的悸动，混合着巨大的不确定和过往的伤痛，在她心底悄然滋生，疯狂蔓延。

她，有些乱了。

更新时间：2025-11-06 07:34:04